一切为了我高兴

【凛真凛】药效三小时

凛冬中心,凛真凛无差


医疗部门口探进小半个脑袋,两只熊耳朵抖一抖,很快地缩回去。华法琳把目光从报告上移开。“是凛冬吗?”

脑袋又探进来,凛冬一只手插在口袋,似乎不太情愿被叫回来。“你怎么知道是我?”

“你耳机有点漏音。”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“啊?哦。”她把一边耳机摘下,低头快速划几下手机屏幕。音乐弱下去。凛冬拉把椅子坐下,翘起二郎腿。

“说吧,什么事?”

“也没什么事。就是,呃,最近晚上老是睡不好。总是失眠。”她目光偏向一旁。“还总做梦。所以,我就是在想,弄点助眠的药……”

“那个,能麻烦你不要抖腿了可以吗?谢谢,我的饮料洒了。”凛冬浑身一激灵,头转回来,两人盯着桌面上的深红水渍沉默了一会儿。抱歉。她小声说,把剩下那边耳机也摘掉。

“所以,我们刚刚说到哪里了?”

我最近很难睡着,想弄点有帮助的药。不一定非要安眠药,别的管用的也行——她还没说完,华法琳打断她,不可以!不行就不行嘛,你吼那么大声干啥。凛冬给吓得缩了一下。哎,可是,为什么不行?

“不行不行,绝对不行,要是被发现给未成年开安眠药,凯尔希会把我开掉的。”

“别的也可以,有用就好。本来白天打危机合约就累得半死,晚上又睡不好。你就帮个忙呗,我不告诉凯尔希。”

“体检报告显示你的身体机能没有问题,盲目用药只会对身体造成伤害。少吃辛辣食品多运动,电子设备放得离床远一点,信我,睡前不看手机比什么药都管用。”

可是真的很烦。凛冬摊在椅背上说。闭上眼睛也睡不着,只要睡着就会做梦。总是会梦到一些发生过的事情,但又和现实不一样。有的时候记不清梦见了什么,就感觉自己在往下掉,掉啊掉啊,砰,然后就醒过来又睡不着了。

你要不要现在再做个体检?华法琳问。凛冬叹一口气,真的什么药都不能开吗?你可以试试找嘉维尔接受一下物理治疗,应该比处方药管用。华法琳说。

“好吧,谢谢医生。”凛冬站起来,把椅子推回去。“我得去洗厕所了。”

 

拖把卡住了,凛冬用力一拉,就只剩了个把儿。她踹了水桶一脚,还是认命蹲下去捡拖把头。烈夏拎着另一个水桶进来,一股流亡路上见到亲人的高兴劲儿:“哈,果然是你!我说谁这么暴躁,怎么还跟水桶过不去呢。不过你在这也不错,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。”

凛冬放弃修拖把,把光秃秃的杆儿当个柱子倚着。“你又是走私什么东西被发现了,被那个老古板罚来洗厕所?”

“你说凯尔希吗?我就是弄了点蜂蜜,醉了之后抱着‘舞台’在走廊上唱了首歌。”

凛冬伸出一只手,四指握拳,大拇指向下。“你是这个。”她说。

“我也没想到会醉成那样好吗?话说回来,你是买什么被发现了?”

“伏特加。我弄来助眠。”

“咦,你睡不好吗?怎么没听你提过啊?”偶尔,没多大回事。凛冬撒谎了。哎哎,可是你的罪行听上去可比我严重多了,为什么我也要来刷厕所啊?那我不知道,凛冬说,我可没半夜扰民。她们正说着,走廊那头走来一个人,烈夏探着身子望了一眼,诶凛冬,你看那个人像不像真理?

凛冬当即钻进放工具的柜子,撞得拖把水桶咣当一阵响。烈夏看不懂了,喂,你这又是闹哪出?凛冬把柜门关得死死的,你先别管,她压低声音跟烈夏说,别告诉她我在这。

隔着门缝她看见真理停下来和烈夏说了几句话,具体说什么听不清,只听见自己心脏砰砰砰地跳得飞快。真理走出去好远她才敢出来。“她刚刚有问到我吗?”得到否定回答后凛冬又好像有点失落,实在叫烈夏摸不着头脑。“你们怎么了,吵架了吗?”

凛冬马上否认,没有没有,真理不知道这事儿,我就单纯觉得丢脸。可是这有什么嘛,烈夏说,我问你你直接就说了。你在我面前不嫌丢脸,怎么真理就那么特殊?

凛冬被问得愣住,卡了一会儿才辩解说:“她哪里特殊了,我只是不想丢第二次脸。”烈夏半开玩笑地说“你变了凛冬”,被冬将军用拖把杆结结实实戳了一下,老实闭嘴。

 

从什么时候开始,真理变得和别人不一样了呢,凛冬也想不起来。意识到这一点已经太晚了,彼时罗德岛嘉奖老干员,每个人都有新衣服。凛冬挑了以往约架时的风格,非常叛逆,非常乌萨斯,收获了烈夏一个人的肯定。她出来时古米也已经换好了,女孩穿了凉鞋搭配水手服,像是随时可以把裙子往腰上一系泳衣下水捕鱼。拉达这身搭配真有活力,很符合夏日的氛围哦,早露如是感叹,凛冬点点头,的确很合适。

这时真理也走出来了,提着裙边,露出整齐的白棉袜和黑色皮鞋。她穿了传统的民族服饰,裙摆像有几千层,服帖地伸展,下垂,如同花苞绽放。洋甘菊点缀在她发间,以浅薄荷色的麻花辫为背景,隔着很远仿佛就能闻到花朵香气。

真是耀眼啊,安娜。早露笑着说。烈夏蹦出一句乌萨斯俚语,“嘿,平常校服看不出来,真理穿这身好漂亮啊!冬将军,你说是不是……喂,凛冬?凛冬?”

真理目光扫过来,凛冬看见她嘴角翘了翘。

 

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,那些自治团一起试新衣服、喝下午茶的日子。最近真理总是很忙,她在会客室值班,中午和远山或安洁莉娜一块去食堂。凛冬也没闲着,白天忙于应付危机合约,夜里还要和噩梦斗争。这样一来她们一天会面就只有早晨离开宿舍和晚上就寝两次,真理坐在床沿看书,她也不敢去打扰。

为什么会这样呢。凛冬戴着耳机闷闷地想。她们曾是那样默契,拥有倾斜彼此天平的底气。还在切城的时候,她们是众人眼中的军师与领袖,只有安娜有资格让冬将军听令,索尼娅,放过她,索尼娅,停下。然后获救,来到罗德岛,结交新的伙伴,建立新的关系。好像一下子进入了全新的生活,又好像还在原地踏步。古米关灯之后,凛冬还是只能盯着天花板发愣。

她又做梦了,背景仍是学校,她披着一身尘土归来,身上还有血、汗,和第二场火的灰烬。她站上讲台清点人数,扯着嘶哑的嗓子问,安娜呢?

她和拉达都出去了,说是要去找薇卡……她脑袋开始嗡嗡响,彻夜未眠令她头痛欲裂。凛冬掐了自己一下,尽力保持清醒。她们走了多久?往哪个方向去了?

走廊里有人在哭,低低的、无力的抽泣。拉达走在前面,紧紧握着金库门和平底锅,同时显得紧绷又脆弱。她扑进同伴怀里,哭泣间隙吐出几个单词,“薇卡……薇卡她……”

凛冬当即明白,什么事情已经发生了。在她离开的这一夜,在她引燃大火的时候。她这时看见安娜,脸色白得像纸,却没有流泪。她恍惚地跟在拉达身后,嘴唇抿成薄薄一条线,手里握着一只玩偶熊,像在努力支撑自己不倒下。

凛冬想要冲上去抓住安娜的手,就像对方在她做噩梦时抓住她的手一样。她想说,我不在乎发生了什么事,但我会与你分担,我们会一起活下去。她正准备这样做,安娜对上她的视线,淡色的眼睛里除了悲怮,更多是坚定。“你去哪里了,索尼娅?”她那样的眼睛,像在进行一场审判,“你做了什么?”

凛冬答不上来。

 

于是她醒过来,面对天花板,一身冷汗,明白自己这晚很难再入眠。躺了一会儿,翻身下床,却意外地对上一道目光——真理浅薄荷色的眼睛直直注视着她,其中含着令她惊讶的澎湃情感。那些情感如海浪向她扑来,最终却只堪堪拍在鞋尖,然后便悄无声息地褪去了,溅起一两滴水落在脸上,腥咸湿苦。

两人都是一愣,真理先移开了视线。凛冬从厕所回来的时候,她已经背过身,肩膀一起一伏,仿佛已经熟睡。凛冬轻手轻脚爬回床铺,回想刚刚那个目光,更加睡不着了。

在每个失眠的夜晚,每个做噩梦的夜晚,在她看不到的每个角落,真理都用那样的目光注视着她吗?凛冬不愿去想。不敢去想。真理的目光以前是直白浅显的,是支持,是默许,现在她却看不懂了。

她曾经做噩梦,还在学校的时候,惊醒时对上安娜的眼睛,玻璃珠子似的。然后对方安静地靠过来,用自己手掌把她的包住。在那样的目光里,她是被安抚的,是做什么都可以获得原谅的。你没有错。安娜小声说。她知道安娜指的是那几个学生,已经被罗莎琳拖出去,什么都不剩。

“我父亲……”她突然说,然后为自己的鲁莽而后悔。如果安娜根本不想听呢?现实已经足够难过,安娜凭什么要再受她的痛苦感染呢?

可是安娜捏了捏她的手,作为鼓励,作为安慰。于是她继续说下去,讲她父亲的失职,母亲的期盼,一切曾经令她恐惧的,在此刻终于显得没那么可怖的,所有经历。

 

第二天凛冬去找早露,大小姐邀请她在圆桌前坐下,满眼盛着盈盈笑意。她问:“来杯咖啡吗?”

“……你好麻烦。”

“要加多少糖?”

“两勺吧……不,三勺。”

我最近睡不好,失眠,做梦……她盯着杯子说。我去过医疗部,本想趁没人拿点助眠的药,结果每天晚上都有华法琳值班。她不肯开药。听说你认识一些后勤部的人,我就想……

“你是在向我求助吗?”

“……啧,我一定是脑子坏了才来找你。”

早露仍旧笑眼盈盈。“安娜知道吗?”

为什么突然这么问啊。凛冬一愣。她不知道。我没跟她说过。

“没什么,只是觉得这段时间你们之间的氛围有些奇妙……硬要说的话,有点像是闹别扭的感觉?”

“没这回事。你想多了。总之,我需要点帮助我睡觉的东西,你能弄到吗?”

早露又笑了。“好吧,我会尽力的。”

傍晚她悄悄递给凛冬一个小瓶子,包装纸花花绿绿,瓶身上用维多利亚语拼出一个单词,“Melatonin”。凛冬打开看了一眼,里边全是白色的扁圆药片,像小孩吃的奶片。闻着不苦,一股水果味。

“一次吃两粒,睡前吃就好了。也不需要用水吞服,直接嚼碎就可以。”早露解释,“三小时之内,就算刻意强撑着也会忍不住倒头大睡。”

“代我向安娜问好哦。”

 

熄灯之后,凛冬从枕头底下摸出药瓶,按早露说的嚼了两粒。然后翻个身,等待她的三小时药效降临。

 

第一个小时

早露泡了茶。她先往杯里倒了牛奶,再提起茶壶,浇出一圈圈白色涟漪。凛冬拒绝喝茶,她看着早露倾斜茶杯,很享受地呷一小口。凛冬打了个哈欠。

“多亏锡兰小姐分享,偶尔体验一下维多利亚的饮茶文化也不错呢。”早露说。矫情。凛冬心想。“那么,感觉怎么样?”她端着茶问。

“挺管用的。谢了。”凛冬说。“很快就能睡着,并且一觉能睡到天亮。还是会做梦,和以前不一样的梦,不过不碍事。”又一个哈欠。

“我听说服用这种药可能会产生因人而异的副作用。你有什么不良反应吗?”

白天会困,轻微头痛,有时突然头晕。凛冬回答:“没有。”

“那真是再好不过了。”早露说。一点也不符合内容的平静语调。“安娜还好吗?”

听见这个名字凛冬清醒了一些。“你自己去问她不就行了。她还是很忙,因为会客室的工作。”

“我是出于对伙伴的关心,所以才问你的哦?”

“安娜不是你的朋友。”哈欠。她再补充一句,“我也不是。”

“嗯,我知道,‘伙伴’和‘朋友’的定义还是有差别的嘛。”

“我不想玩文字游戏。你到底想说什么?”

“从伙伴的角度来说,看见你们逐渐疏远,我也感到很痛心啊。如果是我的话,我可能会想去和安娜好好聊一聊,说不定误会就能解开了呢。”

“不用你管。”凛冬说。

 

第二个小时

凛冬又在做梦。自从开始用药,她就一直梦见一些从未发生过也不可能发生的奇怪场景。今天是在法院,她发现自己站在被告席。我干什么了?她转头去问陪审团,发现陪审团是一排悬空的校服。好吧,真是见鬼,她放弃交涉往出口走,被一名警官扭着胳膊押回来。她记得这张脸,死在学校门口的那个警官。

法庭另一头的小门开了,走进来一个人,凛冬大声喊,喂,安娜!真理,真理!长得和真理一模一样的家伙不理她,径直走到法官席坐下,原来她就是法官。其实不是很意外,凛冬觉得真理确实有可能选择法官做职业,如果不是因为……这时开庭了,凛冬转身面向法官席,法官看也不看她,好像不认识她似的。

接着有人开始一条一条宣读对她的指控,读了好几条才听出来是父亲的声音。那声音念一条,凛冬就大喊一声“放屁”,没人搭理她,也没人让她停下。又过了大概几个世纪的时间终于读完了,接下来是陪审团商议,突然人声鼎沸,凛冬在各种各样的声音里大喊,喂,你们都不给我机会辩护,你们这是钓鱼执法!

砰,法槌响了一声,于是全场安静下来,目光都落到法官身上。被告人凛冬,你是否承认,你对同伴的蓄意谋杀?是,但是……该死,她迷迷糊糊地想,这家伙声音也和真理一模一样。

砰!又是一槌,你是否承认,你恶意纵火,引燃学校内第二个粮仓?我说了,我是不小心的。

砰!你是否承认,你在前往粮仓的路上对一起恶性事件袖手旁观,间接导致了受害人的死亡?“这都什么和什么啊!”凛冬跳起来大喊,“我为什么要为这种事情负责?”她的声音淹没在哭喊、呻吟、爆炸、燃烧,她的声音淹没在切城所有的声音里面。她听见一千个人站起来为自己辩护,一千个人哭着向法官控诉,一千个证人走出来,他们都说:“我目睹……”

在所有声音里,法官的声音,真理的声音响起来,它说:凛冬,有罪。她听见有人长叹一口气,像是终于解脱,终于得到宽恕。然后她发现,是自己在叹气。

凛冬醒时天色大亮。真理的床铺空着,床头摆着她最近常读的那本书。凛冬走过去看了一眼,弗洛伊德的《梦的解析》。

 

第三个小时

挥动第一下的时候,凛冬觉得武器变重了。挥第一百下时,她看见源石虫在眼前转圈。她问了一下旁边高台上的干员,确认源石虫只在自己脑袋里转圈。

其实这些副作用也不是第一天有,凛冬想着,抬刀,劈,抬刀,劈。用药一段时间之后就出现了,只是今天尤为严重,抬刀,劈,哈欠,抬刀,劈。博士杀满几百人的每日指标还未完成,而她现在只想回去补觉,哈欠,抬刀,哈欠,劈,哈欠,抬刀。哈欠。没劈下来。

有人朝她递了只手。凛冬伸手去抓,没够着,于是向下落去。

 

不知落了多久,渐渐地下坠的速度就减缓了;然后渐渐地,她开始往上升了。凛冬猛地睁眼,自己身处一个正在运行的摩天轮上。她身边坐着烈夏,对面是早露和真理。就算在这种时候,真理膝头还是摊着一本书。古米站在两排相对的座椅中间,她靠在玻璃上,兴奋地向下望。她们五个人挤在限载四人的车厢里,好像谁也没觉得不妥当。

凛冬依稀记起来,的确听说城里在新修一座游乐场,然而比开业日更早来的是整合运动。她想体验过山车、大摆锤,但以前班上有几个女生特别期待摩天轮,每天说个不停,摩天轮,摩天轮。记不清那几个女生的名字或者脸了,第一场火之后就再没见过。可是她们确实曾在敞亮的教室里聊天,据说车厢走到最高点的时候能把整个切城尽收眼底;她们确实曾经像鸟儿一样叽叽喳喳地谈论摩天轮,憧憬温暖的明亮的、永远不会到来的某个未来。

然而此时,凛冬坐在那个从未转动过的摩天轮上。她身边围着安娜、拉达、罗莎琳、娜塔莉娅,彼时尚未相遇的自治团同伴。古米突然高喊,要到了,要到最高点了!她们全都向一边的窗户涌去,车厢往一侧倾斜,又连忙各自退回原位。她发现真理也合上了书本,额头抵在玻璃上,浅浅地、浅浅地笑。

摩天轮载着她们到最高处,原来城市竟是如此渺小,原来她们生活的这片天地,不过世界冰山一角。凛冬站在顶点往下望,整个切城尽收眼底:她看见学校,体育馆,新修的市政厅门前旗帜飘展;再往远去是一片郊野,早春时将有成千上万的乌萨斯人携家带口,拎几瓶淡蜜酒,围着火炉烙饼。他们会把冻土踩化,他们会将严冬送走。

有一瞬间她看见地面开裂,淌血伤口般的猩红缝隙,建筑物烧得焦黑,像断肢增生的骨刺。接着坍塌的地皮升起来,裂缝被修补,混凝土碎片一块一块归回原位,拼成国立学府。草从焦土上生出来,树林拔地而起。交通开始流动。鸽子飞回来。一切照常。

车厢转过最高点,她又开始慢慢地,慢慢地向下落。在古米的欢呼声里,凛冬闭上双眼。

 

再睁眼的时候,凛冬已经在医疗部。古米哭个不停,呜呜呜呜凛冬姐,烈夏则是很执着地一遍遍喊,冬将军!你怎么样!

凛冬给了烈夏一个眼神,后者感动不已,遂用更高分贝宣誓:“你放心!就算你哑了,我这辈子也只认你冬将军一个!”

“我伤的是手臂,又不是声带。吵死了。”凛冬再忍不住,骂骂咧咧地坐起来,余光瞥见小熊破涕为笑,脸上还挂着两颗豆大的泪珠。

她常说自己皮厚耐揍,也确实恢复迅速,被凯尔希约谈之前就特许拆掉夹板。至于和总医师的长谈,当事人不太愿意再回忆。客观结果是药瓶没收,而凛冬在接下来的一周内凡是听见凯尔希声音都会绕道走。

同一时间她被告知不用再打危机合约了,博士说她总是漏怪,已经让德克萨斯顶替了她的位置。挺好,求之不得,凛冬免去白日的劳役,晚上依旧睡不着。曾经她只要熬过三个小时,就能入睡直到天亮。现在连三小时的药效都失去了,翻身还要避开伤口,对着黑漆漆一片胡思乱想,不知道过去第几个时辰。

她在床上又滚一个来回,抬头时对上真理目光,还是吃了一惊。啊,安娜,她心里想着,假装无事发生背过身去,越想越难受。真理注视她的时候是那样认真,无条件的信任且不计代价。可在那样的目光里她仿佛在经历一场拷问,她就快要招供了。

早露问过一个很奇怪的问题,你觉得我们能走出来吗?脚下的圆,夜晚,迷宫。凛冬从校园走到城区,从切城走到罗德岛,梦里仍在一遍遍打翻烛台,和同伴之间隔着大火。她一日不把罪行公之于世,便一日不知如何面对真理。

“你睡不着吗?”

没有,她下意识回答,然后发现无异于自首,只好再接上一句,啊,好吧,有一点。一阵被子翻动的声音,真理抱着床用站在床沿。“可以吗?”

她悄悄去看真理,对方摘了单边镜片,淡色眼睛澄澈而清亮。麻花辫拆散了,柔软的发丝贴在脸侧,暗处仿佛散发着微弱光亮。说是一起睡觉,可是没人能真正闭眼安睡。真理的目光向下,隐匿在睫毛投射的阴影里边,仿佛很难过。

凛冬觉得应该说点什么,尽管她很不擅长安慰别人。说点快乐的事,能让真理安心的事,她最后说,我的伤口不疼了……

真理的一只手从被子底下伸过来,抓住凛冬没负伤的手。然后是另一只手,真理把凛冬的手包在自己的手掌里。就像还在切城时那样。真理的手指发凉,可是当它们合拢把凛冬的手指包起来的时候,就会感觉十分温暖。

不该在这个时候,可是凛冬突然很想掉眼泪。凯尔希对她说,你很幸运。幸运的是昏倒时身边正好有医疗干员。幸运的是面前的敌人只是小小一只源石虫,能天使一梭子子弹就解决掉了,而不是……

有一个可能性,凯尔希没说出来,凛冬也不敢想象。她以前觉得总有一天能对他人坦白,不是现在,在未来的某一天。至少不会把秘密带进坟墓。她又想起金边的茶具,茶杯里牛奶翻出一道白圈。早露说,如果我是你的话,我会去和安娜好好聊一聊,说不定误会就能解开了。可是要怎么开口,怎么忏悔,怎么直视她的眼睛,怎么敢妄想原谅?

但是啊,她想,真理有权利知道真相。如果一个人总要因曾犯下的罪孽而被审判的话,她希望法官是真理。她的手还被真理包裹着,暖烘烘的。于是她说,其实学校里的第二场火……

真理捏了一下凛冬手指。她的目光落下来,又变得晦涩难懂了。“嘘,古米睡着了。”她小声说。

若是喜恶借由他人说出,自己仿佛就能置身事外。凛冬不介意,让真理烦恼的事情她就会去处理,真理不想听她便不会说下去,无论借口是古米、烈夏或者娜塔莉娅。如果今天尚未做好准备,那就等明天,后天,总有一天。

或许仍被困在教学楼里的不止凛冬一个。她们可以走到街上,走到城区,走到罗德岛,她们可以走到泰拉大陆任何一角。她们可以背井离乡,改头换面,但是乌萨斯的孩子永远属于乌萨斯。痛苦与希望已顺着故乡的河流淌进血液,她们要学会与之共处。

但是,此刻,凛冬的手还被握在真理手里。她想了想,小心地移动负伤的手臂,使得那只手覆在真理手上。


*有对褪黑素副作用的很大程度夸张体现

评论(14)
热度(476)
  1. 共22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

© 银火 | Powered by LOFTER